繪畫與酒
著名的書畫家、戲劇家、詩人徐渭也以縱酒狂飲著稱。徐渭(1521一1593年)宇文長,號青藤。曾被總督胡宗憲召入幕府,為胡出奇謀奪取抗倭戰爭的勝利,并起草《獻白鹿表》,受到文學界及明世宗的賞識。徐渭經常與一些文人雅士到酒肆聚飲狂歡。一次,胡宗憲找他商議軍情,他卻不在,夜深了,仍開著鞍門等他歸來。一個知道他下落的人告訴胡宗憲:"徐秀才方大醉嚎囂,不可致也。"胡并沒有責怪徐渭。后來,胡宗憲被逮,徐渭也因此精神失常,以酒代飲,真稱得上嗜酒如命了。《青在堂畫說》記載著徐渭醉后作畫的情景,文長醉后拈寫過字的敗筆,作拭桐美人,即以筆染兩頰,而豐姿絕代。這正如清代著名學者、詩人朱彝尊評論徐渭畫時說的那樣,"小涂大抹"都具有一種瀟灑高古的氣勢。行草奔放著蕩,蘊含著一股狂傲澎湃的激情。
明代畫家中另一位以尚酒出名的就是陳洪絞。陳洪綏(1597一1652年)字章侯,號老蓮。畫人物"高古奇賊"。周亮工《讀畫錄》說他"性誕僻,好游于酒。人所致金銀,隨手盡,尤喜為貧不得志人作畫,周其乏,凡貧士藉其生者,數十百家。若豪貴有勢力者索之,雖千金不為捕筆也"。陳洪緩醉酒的故事很多。例如,他曾在一幅書法扇面上寫:"乙亥孟夏,雨中過申呂道兄翔鴻閣,看宋元人畫,便大醉大書,回想去年那得有今日事。"《陶庵夢,也》還記載張岱和陳洪緩西湖夜飲的情景,他們攜家釀斗許,"呼一小劃船再到斷橋,章侯獨飲,不覺沉醉"。陳洪緩醉酒之后會洋相百出,"清酒三升后,聞予所未聞"(《賴古堂集訓。當然,陳洪絞醉后作畫的姿態更特殊,周亮工說:他"急命絹素,或拈黃葉菜佐紹興深黑釀,或令蕭數青倚檻歌,然不數聲,輒令止。或以一手爬頭垢,或以雙指搔腳爪,或瞪目不語,或手持不幸口戲頑童,率無片刻定靜,凡十又一日計,為予作大小橫直幅四十有二。"陳洪緩酒后的舉止正是他思緒騷動,狂熱和活力噴薄欲出的反映。其神其態大概也是別人"聞所未聞"吧!
"揚州八怪"是清代畫壇上的重要流派。"八怪"中有好幾位畫家都好飲酒。高鳳翰(1683一1748年)就"跌巖文酒,薄游四方"。那位以畫《鬼趣圖》出名的羅聘(字兩峰1733一1799年)更是"三升酒后,十丈嫌橫"。他死后,吳毅人寫詩悼念他,還提到了他生前的嗜好,"酒杯拋昨日",可見他飲酒的知名度了。羅兩峰的老師金農(字冬心,1687一1763年)是一位朝夕離不開酒的人,他曾自嘲地寫道:"醉來荒唐咱夢醒,伴我眠者空酒瓶。"《冬心先生集》中就收錄了他與朋友詩酒往來的作品十余首,如"石尤風甚厲,故人酒頗佳。阻風兼中酒,百憂詩客懷";"綠蒲節近晚酒香,先開酒庫招客忙,酒名記清細可數,航舟令版艷同品嘗"。金冬心不但喜歡痛飲,大概還擅品酒,他自己曾自豪地說z"我與飛花都解酒",所以,他的朋友吳瀚、吳潦兄弟就把自己的酒庫打開,讓他遍嘗了家藏名醞。那位以畫竹蘭著稱,寫過"難得糊涂"的鄭板橋一生也與酒結緣。鄭板橋名攫(1693-176日)他在自傳性的《七歌》中說自己"鄭生三十無一營,學書學劍皆不成,市樓飲酒拉年少,終日擊鼓吹竿笙。"說明他從青年時代就有飲酒的嗜好了。鄭板橋喝酒有自己熟悉的酒家并和酒家結下了深厚的友誼,"河橋尚欠年時酒,店壁還留醉時詩"。他在外地還專門給這位姓徐的酒店老板寫過詞,題目是《寄懷劉道士并示酒家徐郎》,這首詞的下半闕是這樣寫的:"桃李別君家,霜凄菊已花,數歸期,雪滿天涯。吩咐河橋多釀酒,須留待,故人除。"是河橋酒家的徐老板風流惆慌,還是赫赫有名的板橋先生禮賢下士,我們就不得而知了。不過,他們之間的友誼和交往總是以酒為"媒"吧!"八怪,,中最喜歡酒的莫過于黃慎。黃慎(1687一1722年)宇恭慰,號瘦瓢。福建曹田人,流寓揚州以曹宇賣畫為生。善畫人物、山水、花卉,草書亦精。清涼道人《昕雨軒筆記》中說他"性嗜酒,求畫者具良醞款之,舉爵無算,縱談古今,旁若無人。酒酣捉筆,揮灑迅疾如風"。其實黃慎愛飲酒但酒量卻小得可憐,清涼道人大概有點夸大其詞了。許齊卓《瘦瓢山人小傳》中說他"一團輒醉,醉則興發,濡發獻墨,頃刻飄飄可數十幅"。馬榮祖在《蚊湖詩鈔》序中說:黃慎"酒酣興致,奮袖迅掃,至不知其所以然"。權且不考證黃慎酒量的大小,幾條記載共同講述黃慎的上乘佳作,多是酒酣耳熱之際信筆揮灑而成,意足而神完。黃慎作畫時運筆疾速如驟雨狂風,清涼道人見過黃慎作畫時的情景,說黃慎的畫"初視如草稿,寥寥數筆,形模難辨,及離丈余視之,則精神骨力出也"。黃慎是以草書的筆意對人物的形象進行高度的提煉和概括,筆不到而意到,在《醉眠圖》里,把李鐵拐無拘無束,四海為家的生活習性,粗礦豪爽的性格,淋漓盡致地刻劃出來。正如鄭板橋說的那樣:"畫到神情飄沒處,更無真相有真魂"。
清末,海派畫家蒲華可以稱得上是位嗜酒不顧命的人,最后竟醉死過去。蒲華(1833一1911年)字作英。善草書、墨竹及山水。住嘉興城惶廟內,性落拓,室內陳設極簡陋,繩床斷足,仍安然而臥。常與鄉鄰舉杯酒肆,興致來了就揮筆灑墨,酣暢淋漓,色墨沾污襟袖亦不顧。家貧以曹畫自給,過著賞花游山,醉酒吟詩,超然物外,寄情翰墨的生活。曾自作詩一首:"朝霞一抹明城頭,大好青山策馬游。桂板鞭梢看露拂,命侍同醉酒家樓。"這正是他的生活寫照。
現在,全國各地一方有災,八方支援,義演義賣,賑濟災區。第一位以書畫義賣形式賑災的人就是喜歡杯中之物的金繼先生。鄭逸梅先生《逸梅雜記》中介紹:"金繼一名慎繼,字勉之,諧音以免癡為號,又號酒庵。"善畫蘭花。"時值魯水災,海上味藥園特開助賑會,魚龍曼衍,百戲雜陳,售券所得,悉以捐輸,免癡慈善為懷,自告奮勇,攜筆墨赴園,當眾揮灑,頃刻而就,隨求隨應,絕不停滯,開書畫助賑之風。"金繼生活中是離不開酒的,"每晚必備紹酒兩壺,佐以少許菜肴,淺斟低酌,自得其樂,又復置雪茄煙二校,停搏則吸煙,吞吐之余,則又浮白者再,煙盡壺罄,頹然僵息,晚餐為廢,如是者凡二十年"。金繼開書畫賑災之先河,足以為酒神的書畫家們增光添彩。
醉瞠白眼看青天
酒的強烈的剌激作用,能煥發出人們隱蔽在內心的本真之性,所謂"酒后吐真言"正是如此。一些文藝家恃才傲世,酒后更加顛狂,言談舉止一反常態,所以,人們就給他們冠以"狂人"和"顛瘋"的雅號。草圣張旭就有張顛之稱。宋朝還有位以畫列仙出名的甘姓畫家,用細筆畫人物頭面,以草書筆法畫衣紋,頃刻而成,形象生動。然而他酒性不佳,佯狂垢污,恃酒好罵,酒后作畫,畫后往往毀裂而去。"富豪求畫,唾罵不與",被人稱為甘瘋子,他的名字反而不被人知道了。
藝術家追求真善美,他們酒后的這種追求更加強烈,更無顧忌,或蔑視權貴,或痛斥勢利小人,這樣的例子不勝數舉。李白酒后敢于讓炙手可熱的楊國忠、高力士磨墨、脫靴,這種奴視權貴的狂勁,可親!可愛!可敬!南宋的梁楷就更加狂放了。梁楷是南宋時期的減筆人物畫家,平時嗜酒自樂,"醉來亦復成淋漓,',行為狂放,得了個梁瘋子的綽號。《圖繪寶鑒》記載:他在宋寧宗時任畫院待詔,皇帝賜他金帶,他竟然不受,掛在了院內,把皇帝的賞賜晾了起來。在封建社會,皇帝賞下的東西必須恭恭敬敬地保存、供奉起來,梁楷此舉是常人所不敢為和不理解的。明未的歸莊(1613一1673〉能寫行草,又善畫墨竹。明亡后,他不肯與清政府合作,常借酒消愁,酒后悲歌,旁若無人,歸莊和當時的大思想家顧炎武齊名,有"歸奇顧怪"之稱。明代的宮廷畫家吳偉出入宮廷,但看不起權貴。當時的太監們權力很大。太監們專權禍國的行為既被人們蔑視,同時,也有些人懾于他們的氣焰,卑躬奉迎。吳偉則表里如一,愛憎分明,內侍們求畫,決拿不到片張半幅。還有些向吳偉求畫的人,如果禮貌不周,他也決不動筆。只有他醉酣之時,就自動抽紙亂抹,畫完就擲扔地上,任其被人取走。
酒神型藝術家的作品往往是自己本性的化身,是他對真善美認識的具體反映。作品大多都痛快淋漓,自然天成,透出一種真情率意,毫無嬌柔造作之態。
酒酣落筆皆成趣
飲酒和書畫創作有著密切的關系。"畫圣吳道子每欲揮毫,必須酣飲"。元朝畫家馬瑰作畫更是離不開酒。馬碗字文璧,秦淮(今南京)人。他的山水、書法和詩文在當時被譽為"三絕"。貝瓊《清江詩集》里描寫馬文璧作畫的情景說:"長憶秦溪馬文璧,能詩能畫最風流。酒酣落筆皆成趣,剪斷巴山萬里秋。"看來,他只有在酒酣時候才能產生創作欲望和激情。另一位元朝畫家商琦也是"酒酣時把墨濡頭","呼酒盡掃溪藤紙"的著名畫家,他的山水畫被譽為"天下無雙比",因此"累蒙天子知"。馬祖常在《南田文集》中說商琦把酒酣后的激情全部傾注在筆墨之中,"曹南商君儒家子,身登集賢非畫史,酒酣氣豪不敢使,揮灑山水立一紙"。這些例證足以說明嗜酒的書畫家們都喜歡酒酣之際創作。但是,酒酣要到什么程度很有講究。元朝畫家錢選最能把握創作的最佳時刻。錢選字舜舉,號玉潭。活動在宋未元初。宋亡后不肯應征去做元朝的宮,甘心"隱于繪事以終其身"。錢選于山水、人物、花鳥、鞍馬無不擅長。戴表元《劃源文集》總結錢的最佳創作狀態時說:"吳興錢選能畫嗜酒,酒不醉不能畫,然絕醉不可畫矣。惟將醉醺醺然,手,心調和時,是其畫趣。"我想,心手調和時應該是每位嗜酒畫家最理想的創作時刻。